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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第1页）

夜，清华。

偌大的鸾凤山庄被皎然的银白月光兜头笼罩下来，来不及躲闪的巨细万物都沐在那温和大气的抚慰中，舒舒服服地沉睡在这整片的夜色之中。前厅的宴席也接近了尾声，从高处看去，一片阑珊的灯火掩盖了杯盘碗盏撞击的声音，四周真的安静了下来。

花袭人悠然地踱在连通前院与客舍的回转花廊上，并不急于回房，往前再转三进的月亮门就是他近些日子客居的院子，地方是顾悠然特为他收拾的，和前院隔得有些远，景致也是别有一派的优雅清新，据说这与顾悠然从前住着的院子一摸一样，是按照汴梁的别院仿造而成，院门上没有名字，却有块半旧的匾挂在正厅上头，匾上是风骨奇劲的瘦金体，书着“悠然自若”四个大字，匾额的右下角是细若蚊蚁的两个小字“父朗”，打老远处是看不见的，朱红的印信也落了厚厚的灰，颜色一暗，也仿佛与那题匾者的名字一样，被岁月隐去了轮廓，除了一抹浅淡的痕，什么都没剩下。

“那是父亲题的字，那年我刚被接回汴梁，他特建了个院子给我，与这里一模一样，想是因我久不在他身边怕与他生疏，所以给我这样大的自由，他平日待我也是极好的，那两年，我几乎就以为自己是这庄子里原原本本的少爷，曾经年少时的记忆也模糊的厉害，呵呵，那段日子啊，真是好，有母亲，也有父亲……”花袭人想着顾悠然给他说这些话时那般神往的样子，心里莫名地一紧，他那个样子，真让人心疼。

这样神思恍惚的走了好一阵子，等快到了房前还是无法从那种莫可名状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最近怎么这样容易触景伤神？”他自己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抬手推开了卧房的门，因是从光亮的地方走进去，一时有些不适应屋里突如其来的黑暗，他就着门口那一点光，向屋子中间的桌子走去，双手在身前探着，来回划拉了两下竟然抓到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反应，双手就被一个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他心里清楚，那是一双手，而手的主人不用问也知道——

“臣参见天帝陛下！”花袭人忙忙的就要往地上跪。却被兜手接住，一转身就给黑暗中那个人抱在了怀里。

“小袭人，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去？”温暖的气息缓缓的在耳畔浮动着，或许是外面的月色太能迷惑人了，花袭人一时竟没有将那人挣开，只是心里暗暗的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与天帝这样亲近了？

“有些事耽搁了！”他平静地回答。

外面是接近中秋的天气了，入夜更是凉气逼仄，他从前厅灌了些酒回来，一路上因为揣着心事又走的格外慢，现在被这样暖暖的抱在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里，心里陡然生出贪恋的想法来，因又将双手紧了紧，像是怕那温暖的怀抱突然消失似的。

“怎么？你喝酒了？”天帝嗅到他身上的酒气，更是觉得纳闷，这许多年，他极少见到花袭人饮酒，连自己赏的御酒都很少喝，因为他的本尊玉石性寒，饮了酒会有一些不舒服，所以自己都不招惹他喝酒的。

“嗯，一点点……有父母在身边是什么样的？”花袭人声音压得极低，听上去闷闷的，心事重重的样子。

“想要父亲了？这还不简单，来，叫声父皇，只是母亲却没有，朕可是孤家寡人好些年了！”天帝坏笑的声音从花袭人的头顶传过来，吹的他头顶那屡发丝痒痒的，软软的。

“是，父皇？！你也不怕占多了便宜消化不良！”花袭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语气却已不善。

“咦，我几万岁了，给你个几千岁的小娃娃当个爹，难道还怕折了我的寿不成？”

“是是是，陛下肯泽被属下，属下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嗯嗯，也是，你若做了我儿子，我又没法给你找个娘，可不是不妥吗，不如你便与我……”

“咳……陛下，不知天宫诸事可好？”

“呃！你呀，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扰人兴致！”无奈地将花袭人头发顺了顺，天帝开口便想问问花袭人什么时候回去，却突然抬眸一阵袖风甩了出去。

门板应声从里面被劈开，花袭人转脸看向门外，一时觉得头皮发麻。

门外站着顾悠然，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屋里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这时即使匆忙挣开那人的怀抱也无济于事了，花袭人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心里发慌，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给他解释清楚，免得他误会了自己。是怕他误会了自己什么呢？

“悠……悠然啊，这位是我家主上，他有事要我去办……”花袭人挣出天帝的怀抱，轻轻整了下衣衫，始终没敢看过去，他自己都不会相信自己的解释。

“啊？哦，呵呵，见过这位公子……对不住啊，宴席散了，我过来是想问问袭人明日可有雅兴一同出游，刚才……忘了说了，呵呵，如此，叨扰了，告……告辞！！”

顾悠然紧紧攥住袖口，也不待花袭人说话，转过身急急地奔出了院子，夜已经很深了，沁凉的夜露铺天盖地的向他席卷而来，渐渐的，他方才一颗暖热的心也一并被露水打湿，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是因为这秋天恼人天气的原因吧，所以才会突然有了萧瑟凄悲的感觉，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加快了脚步，到了后来简直是跑了起来，直奔出庄子，气喘吁吁地在后山一块巨大的石头旁停了下来。

“我都不知道，悠然还有夜游的雅兴？”醇厚温雅的嗓音从石头顶上传来，顾悠然哑然抬头，揉了揉眼睛，看着那个飘然立在巨石上的红衣人影不知所措。

“还是，你有心事？”花袭人风姿绰约地立在一片幽幽的月色之下，衣袂飘飘，寒潭般沉静的眼眸曜曜生华，美丽异常。

“我只是，我只是……只是出来散散步……”顾悠然心虚到连谎话都说不圆妥，一句话反反复复，听的花袭人“噗嗤”笑了出来。

“悠然，我和主上，并不是你想的那层关系！”花袭人郑重地向他做着解释，他心里确然是有着某种情愫，对顾悠然的。

“没……没关系的，你家主人看上去人很好的……样子，你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合适……”顾悠然心里苦涩，一句话说的万水千山般艰难，他早认出了屋里的那个主人就是瘴林里抱着花袭人的那位明黄衣衫的男子，方才虽只是匆匆一瞥，却还是被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尊贵高傲的气势给震着了，那个人应该是很厉害的人物吧？

“你的意思是，我与你在一起就不合适了？”仿佛赌气似的，花袭人一旋身就飘到了顾悠然跟前，皱着眉头盯着他那张明艳的脸，那神情颇有几分哀怨，只是嘴角衔着一抹坏笑，使他整个人显得几分的不可理喻。

“袭……袭人，我们是朋友！”不知是欺人还是自欺，总之顾悠然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惴惴的，手心全汗湿了。

“哦，那这样呢！”花袭人轻轻的揽住了顾悠然的肩膀，蜻蜓点水般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个吻，只是瞬间的呼吸相闻，顾悠然甚至没来得及将眼睛闭上，对方唇上芳香的味道就消失了，花袭人伏在他的耳边轻叹道：“朋友之间，可会这样？”

顾悠然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可他却不敢伸手去捂，因为他的手被牢牢的抓在花袭人的手里，连手心里的一点汗渍都被对方干燥暖热的手掌给捂干了。像是想找点话题化解眼前的尴尬，他有些踟蹰地问：“你家主上……”

“他回去了，嘻嘻，是被二主上抓回去的！”花袭人冲他做了个促狭的鬼脸，然后牵着他顺着来时的小路慢慢往回走着，“夜深了，早些回去吧！”

顾悠然看着走在前面的那人融入了月色中的背影，方才那些阴霾的情绪全都不翼而飞，只觉得越看越喜欢，不自禁地就笑弯了一双精致的眉眼，他听见自己清朗若泉的嗓音在空寂的夜里回荡：“袭人，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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